第38章(2 / 2)

巴比特 辛克莱·刘易斯 2677 字 17小时前

「谈到价钱,」戴绒帽那人拨弄着他粗表链上的麋鹿齿,一面论说,「天晓得衣服跌价的传言是从哪来的。现在,就拿我穿的这一套来说吧。」他捏捏裤管。「四年前,我花四十二元五毛做了这一套,而这可是货真价实的。好了,几天前,我走进老家附近一家商店,要求看看衣服,那家伙抽出一些破衣服给我看,说真的,那种烂衣服我也不会让我的雇员穿的哩。只因为好奇,我问他,‘这件破东西你们索价多少?’‘破东西,’他说,‘你说破东西是什么意思?这可是一件蛮棒的东西,纯羊毛的——’纯羊毛个屁!它就像刚从老农场取来的好看的植物毛!‘就是纯羊毛,’他说,‘我们定价六十元九毛。’‘噢,真的,真的吗?’我说,‘别想诈我罗,’我说着,就大步走出去。你瞧!我回去向我太太说,‘噢,’我说,‘只要你还有气力,那在老爸我的裤子上多钉几块补钉吧,我们就不用再买衣服了。’」

「说得不错,老兄。再说,举个例,就看看硬领么——」

「嘿!等等!」胖子抗议了。「硬领怎么了!我就是卖硬领的!你们清楚吗,硬领的劳工成本仍占二百七十百分比。在这上头——」

他们一致同意,如果他们的老朋友胖先生出售硬领的话,那价格一定公道;可是其他的服饰则是贵得可悲。至此,他们彼此欣赏爱慕了。他们又继续深入讨论商业科学,指出制造一把犁或一块砖的目的,即是让它销售出去。对他们来说,所谓浪漫英雄不再是骑士、吟游诗人、牛仔、飞行员,也不是勇敢的年轻的地方律师,而是伟大的销售经理,在他办公桌的玻璃垫上,尽是些促销问题的分析表,他高贵的头衔即是「积极争取者」,他和他手下那些年轻好手献身於宇宙的目的,销售——并非销售某种特定之物,也非销售给某些特定的对象,而纯粹是销售的行为本身。

生意经也引起保罗·李尔斯林的兴趣。虽然他是一个小提琴手,一位极不快乐的丈夫,他同时也是一位非常能干的屋顶油毡建材的销售商。他注意听着那位胖子论说「用公司内部杂志或布告牌来鼓舞那些外务员的功效」;而他自己也提供一二个很妙的念头,即贴一两毛邮票作个广告信函宣传的功效。随后,他冒犯了上流人士的神圣法律。他像个知识分子般的自命清高了。

车子正驶入一个城市。在市郊,他们经过一间钢铁工厂,深红中进激着橘色的火焰,绻缠着惨白的烟囱,铁皮的墙,以及沉闷的转化炉。

「老友,瞧瞧那——多漂亮啊!」保罗说。

「你说的不错,真漂亮,朋友。那是谢林一荷顿钢铁工厂,我听人家说,老约翰·谢林在战时制造军用品,赚了整整三百万元!」戴绒帽那人带敬意地说。

「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我是说,灯光将沉浸在黑暗中的杂物方场映显出来,可是漂亮透了!」保罗说。

他们都瞪着他看,这时巴比特打诨说,「保罗可有一双绝妙的眼睛,能看到特别的景致等等的。如果他不是搞屋顶建材这一行,他早就是个作家等等的罗。」

保罗看来着恼了(巴比特有时会怀疑,是否保罗会感激他为他的忠实吹嘘)。戴绒帽那人咕噜着,「哦,我个人认为谢林一荷顿搞得脏兮兮的,乱糟糟的。不过,我不知道有什么法律会禁止你称它‘如诗如画’,如果你真觉得那样!」

保罗闷闷地重读他的报纸,谈话自然逻辑地推到火车上。

「啥时我们可到匹茨堡?」巴比特问。

「匹茨堡?我想我们会在——不对,这是去年的时刻表——等一下——让我瞧瞧——这儿有一份时刻表。」

「我怀疑是否会准时到?」

「唔,一定,我们得准时到。」

「不会,我们不会——上一站,我们就晚了七分钟。」

「有吗?真的?哦,老天,我还以为我们准时到的。」

「可没有,我们大约晚七分钟。」

「唔,不错,是晚七分钟。」

这时,服务生进来了——一位穿铜扣白色夹克的黑人。

「我们慢了多久,嘿?」胖子大吼说。

「真的,我不清楚,先生。我想我们还准时吧。」服务生说着,一面折好毛巾,熟练地拿它掷挂在洗脸池上的架子,会议中的每个人阴默地瞪着他,随后他一离开,他们即哗叫起来:

「我真不懂,今天这些黑人是怎么搞的?他们从不会给你一个文明的回答。」

「那是事实。他们变得不再对你有一丝尊敬。」而后他们转入较轻松的话题上。他们急着讨论了汽车售价、轮胎寿命、石油股票、钓鱼,以及达科塔州的小麦产量的远景。

然则,胖子对这般浪费时间在这些话题上感到不耐烦了,他是个旅行老手,对旅行不再有任何想象。他已经宣称过他是一位「识途老马」。他凑向前,用他那狡猾的表情赢得大家的注意,他抱怨说,「噢,他妈的,小伙子,别再拘束了,让我们来说点故事吧!」

他们变得十分活泼而亲热。

保罗和那男孩躲开了。其他人坐在长椅上身子不知不觉地滑向前、敞开背心,把脚跷到椅上,把铜痰盂扯近一些,拉下绿色窗帘,将令人不安的谲涩的黑夜隔在窗外,每一次爆笑之后,都会听到他们大嚷大叫着,「嘿,你听过这事吗——」巴比特益发豪气,雄赳赳的了。当火车停靠一个大站时,四个男人在混凝土月台上走来走去,走过充满烟雾的巨火的月台顶篷,仿如置身在暴风雨的天空下。他们走下人行道,恍似置身在一个陌生城市的神秘氛围里。他们并肩齐步,一副老朋友的模样,感到十分快活。接着一声长号「上……车」——仿似黄昏时山谷里的呼唤——他们匆匆上车,回到吸烟厢,继续逗乐着,再到凌晨二点,两眼被爆笑和烟燻得湿漉漉的。他们分手时,彼此握着手,一面咯笑着,「喔,先生,好一个聚会,遗憾得走啦。真高兴认识你。」

巴比特清醒地躺在他那张普尔门车厢又热又闷,仿若密封的坟墓似的睡铺上,一面回味着胖子所描述的那个渴望风骚的女人,他不禁热颤起来。他拉启窗帘;一只手肘搁在薄薄的枕头上,撑着脑袋,望着窗外掠过的树影,和村庄里宛若惊叹号一般的灯光。他感觉非常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