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四回 太极初传柔克刚(1 / 2)

倚天屠龙记 金庸 14851 字 1个月前

张无忌心想宋大师伯等不知是否已从西域回山,这一路始终没听到他们的音讯,倘若途中有甚么耽搁变故,留守本山的只有太师父和若干第三代弟子,三师伯俞岱岩残废在床,强敌猝至,却如何抵挡?想到此处,不由得忧心如焚,朗声道:「各位前辈、兄长,武当派乃先父出身之所,太师父对我恩重如山。今当大难,救兵如救火,早到一刻好一刻。现请韦蝠王陪同本人,先行赴援,各位陆续分批赶来,一切请杨左使和外公指挥安排。」说着双手一拱,闪身出了山门。

韦一笑展开轻功,和他并肩而行。群豪答应之声未出,两人已到了少林寺外。这两人轻功之佳、宾士之速,当世再无第三人及得上。

两人那里敢有片刻耽搁,足不停步,急奔了数十里。韦一笑初时毫不落后,但时刻一长,内力渐渐不继。张无忌心想:「到武当山路程尚远,终不能如这般奔跑不休,何况强敌在前,尚须留下精力大战。」对韦一笑道:「咱们到前面市镇上去买两匹坐骑,歇一歇力。」韦一笑早有此意,只是不便出口,便道:「教主,买卖坐骑,太耗辰光。」

过不多时,见迎面五、六乘马驰来,韦一笑纵身而起,将两个乘者提起,轻轻放在地下,叫道:「教主,上罢!」张无忌冲疑停步,心想如此拦路劫马,岂非和强盗无异?韦一笑叫道:「处大事者不拘小节,那顾得这许多?」呼喝声中又将两名乘者提下马来。

那几人也会一点武功,纷纷喝骂,抽出兵刃便欲动手。韦一笑双手勒住四匹马,将那些人的兵刃踢得乱飞,只听一人喝道:「逞凶行劫的是那一路好汉,快留下万儿来!」张无忌心想纠缠下去,只有更得罪人,纵身跃上马背,和韦一笑各牵一马,绝尘而去。那些人破口大骂,却不敢追赶。

张无忌道:「咱们虽然迫於无奈,但焉知人家不是身有急事,此举究属於心不安。」韦一笑笑道:「教主,这些小事,何足道哉?昔年明教行事,那才称得上『肆无忌惮、横行不法』呢!」说着哈哈大笑。

张无忌心想:「明教被人目为邪魔异端,其来有由。可是到底何者为正,何者为邪,却也难下确论。」想起身负教主重任,但见识肤浅,很多事都拿不定主意,单是眼前夺马这件小事,便犹豫不决,虽然武功高强,可是天下事岂能尽数诉诸武力?言念及此,心下茫然,只盼早日接得谢逊归来,便可卸却肩头这副自己既挑不起、又实在不想挑的重担。

便在此时,突见人影幌动,两个人拦在当路,手中均执钢杖。

韦一笑喝道:「让开!」马鞭拦腰卷去,纵马便冲。一人举杖挡开马鞭,另一名汉子呼哨一声,左手一扬。韦一笑的坐骑受惊,人立起来。便在此时,树丛中又窜出四个黑衣汉子,看各人身法竟都是硬手。韦一笑叫道:「教主只管赶路,待属下跟鼠辈纠缠。」

张无忌见这些人意在阻截武当派的救兵,用心恶毒,可想而知,武当派处境实是极险,心知韦一笑的轻功武技并臻佳妙,与这一干人周旋,纵然不胜,至少也足以自保,当下双腿一夹,催马前冲。两名黑衣人横过钢杖,拦在马前,张无忌俯身向外,挟手便将两根钢杖夺过,顺手掷出,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,两名黑衣汉子已被钢杖分别打断了大腿骨,倒在地下。他见缠住韦一笑的那四人武功着实不弱,只怕自己走后,韦一笑更增强敌,於是帮他料理了两个。

嵩山和武当山虽然分处豫鄂两省,但一在豫西,一在鄂北,相距并不甚远。一过马山口后,向南一路都是平野,马匹奔跑更是迅速,中午时分,过了内乡。张无忌腹中饥饿,便在一处市集上买些面饼充饥,忽听得背后牵着的坐骑一声悲嘶,回过头来,只见马肚上已插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,一个人影在街口一幌,立即隐去。

张无忌飞身过去,一把抓起那人,只见又是一名黑衣汉子,前襟上兀自溅满马血。张无忌喝问:「你在何人的手下?那一个帮会门派?你们大队人马已去了武当山没有?」连问数声,那人只是闭目不答。张无忌不敢多有耽搁,心想一切到了武当山上自能明白,当即伸手闭了他的『大椎穴』,叫他周身酸痛难当,苦挨三日三夜方罢。

当下纵马便行。一口气奔到三官殿,渡汉水而南。船至中流,望着滔滔江水,想起那日太师父携同自己在少林寺求医不得而归,在汉水上遇到常遇春、又救了周芷若的事来。脑海中现出她的丽容俏影,光明顶上脉脉关注的眼波,不由得出神。

过汉水后,催马续向南行。此时天色早黑,望出来一片朦胧,再行得一个时辰,更是星月无光,那坐骑疲累已极,再也无法支持,跪倒在地。他拍拍马背,说道:「马儿,马儿,你在这儿歇歇,自行去罢!」展开轻功疾奔。

行到四更时分,忽听得前面隐隐有马蹄之声,显是有大帮人众,他加快脚步,从这群人身旁掠过。他身法既快且轻,又在黑夜之中,竟然无人知觉。瞧这群人的行向,正是往武当山而去,二十余人不发一言,无法探知是甚么来头,但隐约可见均携有兵刃,此去是和武当派为敌,决无可疑。他心中反宽:「毕竟将他们追上了,武当派该当尚未受攻。」

再行不到半个时辰,前面又有一群人往武当山而去。如此前后一共遇见了五批,每批人多则三十几人,少则十余人。待看到第五批人后,他忽又忧急:「却不知已有几批人上了山去?是否已有人和本派中人动上了手?」他虽非武当派弟子,但因父亲的渊源,向来便将武当派当作自己的门派。这么一想,奔得更加快了。

不久便即上山,幸好没再遇到敌人。将到半山,忽见前面有一人发足急奔,光头大袖,是个僧人,脚下轻功甚是了得,张无忌远远跟随,察看他的动静。

见那僧人一路上山,将到山顶时,只听得一人喝道:「是那一路的朋友,深夜光临武当?」喝声甫毕,山石后闪出四个人来,两道两俗,当是武当派的第三、四代弟子。

那僧人合十说道:「少林僧人空相,有急事求见武当张真人。」

张无忌微微一怔:「原来他是少林派『空』字辈的前辈大师,和空闻方丈、空智、空性三大神僧是师兄弟辈。他不辞艰辛的上武当山来,自是前来报讯。」

武当派的一名道人说道:「大师远来辛苦,请移步敝观奉茶。」说着在前引路。空相除下腰间戒刀,交给了另一道人,以示不敢携带兵刃进观。

张无忌见那道人将空相引入紫霄宫三清殿,便蹲在长窗之外。只听空相大声道:「请道长立即禀告张真人,事在紧急,片刻延缓不得!」那道人道:「大师来得不巧,敝师祖自去岁坐关,至今一年有余,本派弟子亦已久不见他老人家慈范。」空相道:「如此则便请通报宋大侠。」那道人道:「大师伯率同家师及诸位师叔,和贵派联盟,远征明教未返。」

张无忌听得「远征明教未返」六字,暗暗吃惊,果然宋远桥等在归途中也遇上了阻难。

只听空相长叹一声,道:「如此说来,武当派也和我少林派一般,今日难逃此劫了。」那道人不明其意,说道:「敝派事务,现由谷虚子师兄主持,小道即去通报,请他出来参见大师。」空相道:「谷虚道长是那一位的弟子?」那道人道:「是俞三师叔门下。」空相长眉一轩,道:「俞三侠手足有伤,心下却是明白,老僧这几句话跟俞三侠说了罢。」那道人道:「是,谨遵大师吩咐。」转身入内。

那空相在厅上踱来踱去,显得极是不耐,时时侧耳倾听,当是担心敌人攻上山来。过不多时,那道人快步出来,躬身说道:「俞三师叔有请。俞三师叔言道,请大师恕他不能出迎之罪。」这时那道人的神态举止比先前更加恭谨,想是俞岱岩听得『空』字辈的少林僧驾临,已嘱咐他必须礼貌十分周到。空相点了点头,随着他走向俞岱岩的卧房。

张无忌寻思:「三叔伯四肢残废,耳目只有加倍灵敏,我若到他窗外窃听,只怕被他发觉。」走到离俞岱岩卧房数丈之处,便停住了脚步。

过了约莫一盏茶时分,那道人匆匆从俞岱岩房中出来,低声叫道:「清风、明月!到这边来。」便有两个道僮走到他身前,叫了声:「师叔!」那道人道:「预备软椅,三师叔要出来。」两名道僮答应了。

张无忌在武当山上住过数年,那知客道人是俞莲舟新收的弟子,他不相识,却识得清风、明月两个道僮,知道俞岱岩有时出来,便坐了软椅由道僮抬着行走。见二童走向放软椅的厢房,悄悄跟随在后,一等二僮进房,突然叫道:「清风、明月,认得我吗?」

二僮吓了一跳,凝目瞧张无忌时,依稀有些面熟,一时却认不出来。张无忌笑道:「我是无忌小师叔啊,你们忘了吗?」二僮登时忆起旧事,心中大喜,叫道:「啊,小师叔,你回来啦!你的病好了?」三个人年纪相若,当年常在一处玩耍。

张无忌道:「清风,让我来假扮你,去抬三师伯,瞧他知不知道。」清风踌躇道:「这个不大好罢!」张无忌道:「三师伯见我病癒归来,自是喜出望外,高兴还来不及,那里会责骂於你?」二僮素知自张三丰祖师以下,武当六侠个个对这位小师叔极其宠爱,他病癒归山,那是天大的喜事,他要开这个小小的玩笑,逗俞岱岩病中一乐,自是无伤大雅。明月笑道:「小师叔怎么说,就怎么办罢!」清风当下笑嘻嘻的脱下道袍、鞋袜,给他换上了。明月替他挽起个道髻。片刻之间宛然便是个小道僮。

明月道:「你要冒充清风,相貌不像,就说是观中新收的小道僮,清风跌跛了腿,由你去替他。」张无忌笑道:「好极了」那道人在房外喝骂:「两个小家伙,嘻嘻哈哈的捣甚么鬼,半天不见人过来。」张无忌和明月伸了伸舌头,抬起软椅,迳往俞岱岩房中。

两人扶起俞岱岩坐入软椅。俞岱岩脸色极是郑重,也没留神抬他的道僮是谁,说道:「到后山小院,见祖师爷爷去!」明月应道:「是!」转过身去,抬着软椅前端,张无忌抬了后端。俞岱岩只瞧见明月的背影,更瞧不见张无忌。空相随在软椅之侧,同到后山。那知客道人不得俞岱岩召唤,便不敢同去。

张三丰闭关静修的小院在后山竹林深处,修篁森森,绿荫遍地,除了偶闻鸟语之外,竟是半点声息也无。明月和张无忌抬着俞岱岩来到小院之前,停下软椅。俞岱岩正要开声求见,忽听得隔门传出张三丰苍老的声音道:「少林派那一位高僧光临寒居,老道未克远迎,还请恕罪。」呀的一声,竹门推开,张三丰缓步而出。空相脸露讶色,他听张三丰竟知来访的是少林僧人,大感诧异,但随即料想必是那知客道人已遣人先行禀报。俞岱岩却知师父武功越来越是精深,从空相的脚步声中,已可测知他的武学门派、修为深浅。

张无忌的内功远在空相之上,由实反虚,自真归朴,不论举止、眼光、脚步、语声,处处深藏不露,张三丰反听不出来。他见太师父虽然红光满面,但须眉俱白,比之当年分手之时,着实已苍老了几分,心中又是欢喜,又是悲伤,忍不住眼泪便要夺眶而出,急忙转过头去。

空相合十说道:「小僧少林空相,参见武当前辈张真人。」张三丰合十还礼,道:「不敢,大师不必多礼,请进说话。」五个人一起进了小院。但见板桌上一把茶壶,一只茶杯,地下一个蒲团,壁上挂着一柄木剑,此外一无所有。桌上地下,积满灰尘。

空相道:「张真人,少林派惨遭千年未遇之浩劫,魔教突施偷袭,本派自方丈空闻师兄以下,或殉寺战死,或力屈被擒,仅小僧一人拚死逃脱。魔教大队人众正向武当而来,今日中原武林存亡荣辱,全系於张真人一人之手。」说着放声大哭。

张无忌心头大震,他明知少林派已遇上灾劫,却也万万想不到竟会如此全派覆没。

饶他张三丰百年修为,猛地里听到这个噩耗,也是大吃一惊,半晌说不出话来,定了定神,才道:「魔教竟然如此猖獗,少林寺高手如云,不知如何竟会遭了魔教的毒手?」

空相道:「空智、空性两位师兄率同门下弟子,和中原五大派结盟西征,围攻光明顶。留寺僧众,日日静候好音,这日山下报道,远征人众大胜而归。方丈空闻师兄得讯大喜,率同合寺弟子,迎出山门,果见空智、空性两位师兄带领西征弟子,回进寺来,另外还押着数百名俘虏。众人到得大院之中,方丈问起得胜情由。空智师兄唯唯否否。空性师兄忽地叫道:『师兄留神,我等落入人手,众俘虏尽是敌人』方丈惊愕之间,众俘虏抽出兵刃,突然动手。本派人众一来措手不及,二来多数好手西征陷敌,留守本寺的力道弱了,大院子的前后出路均已被敌人堵死,一场激斗,终於落了个一败涂地,空性师兄当场殉难」说到这里,已是泣不成声。

张三丰心下黯然,说道:「这魔教如此歹毒,行此恶计,又有谁能提防?」

只见空相伸手解下背上的黄布包袱,打开包袱,里面是一层油布,再打开油布,赫然露出一颗首级,环眼圆睁,脸露愤怒之色,正是少林三大神僧之一的空性大师。张三丰和张无忌都识得空性面目,一见之下,不禁「啊」的一声,一齐叫了出来。

空相泣道:「我舍命抢得空性师兄的法体。张真人,你说这大仇如何得报?」说着将空性的首级恭恭敬敬放在桌上,伏地拜倒。张三丰凄然躬身,合十行礼。

张无忌想起光明顶上比武较量之际,空性神僧慷慨磊落,豪气过人,实不愧为堂堂少林的一代宗师,不意惨遭奸人戕害,落得身首分离,心下甚是难过。

张三丰见空相伏地久久不起,哭泣甚哀,便伸手相扶,说道:「空相师兄,少林武当本是一家,此仇非报不可」他刚说到这个「可」字,冷不防砰的一声,空相双掌一齐击在他小腹之上。

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,张三丰武功之深,虽已到了从心所欲、无不如意的最高境界,但那能料到这位身负血仇、远来报讯的少林高僧,竟会对自己忽施袭击?在一瞬之间,他还道空相悲伤过度,以致心智迷糊,昏乱之中将自己当作了敌人,但随即知道不对,小腹上所中掌力,竟是少林派外门神功『金刚般若掌』,但觉空相竭尽全身之劲,将掌力不绝的催送过来,脸白如纸,嘴角却带狞笑。

张无忌、俞岱岩、明月三人蓦地见此变故,也都惊得呆了。俞岱岩苦在身子残废,不能上前相助师父一臂之力。张无忌年轻识浅,在这一刹那间,还没领会到空相竟是意欲立毙太师父於掌底。两人只惊呼了一声,便见张三丰左掌挥出,拍的一声轻响,击在空相的天灵盖上。这一掌其软如绵,其坚胜铁,空相登时脑骨粉碎,如一堆湿泥般瘫了下来,一声也没哼出,便即毙命。

俞岱岩忙道:「师父,你」只说了一个「你」字,便即住口。只见张三丰闭目坐下,片刻之时,头顶冒出丝丝白气,猛地里口一张,喷出几口鲜血。

张无忌心下大惊,知道太师父受伤着实不轻,倘若他吐出的是紫黑瘀血,凭他深厚无比的内功,三数日即可平复,但他所吐的却是鲜血,又是狂喷而出,那么脏腑已受重伤。在这霎时之间,他心中冲疑难决:「是否立即表明身份,相救太师父?还是怎地?」

便在此时,只听得脚步声响,有人到了门外,听他步声急促,显是十分慌乱,却不敢贸然进来,也不敢出声。俞岱岩道:「是灵虚吗?甚么事?」那知客道人灵虚道:「禀报三师叔,魔教大队到了宫外,要见祖师爷爷,口出污言秽语,说要踏平武当派」

俞岱岩喝道:「住口!」他生怕张三丰分心,激动伤势。

张三丰缓缓睁开眼来,说道:「少林派金刚般若掌的威力果是非同小可,看来非得静养三月,伤势难愈。」张无忌心道:「原来太师父所受之伤,比我所料的更重。」只听张三丰又道:「明教大举上山。唉,不知远桥、莲舟他们平安否?岱岩,你说该当如何?」

俞岱岩默然不答,心知山上除了师父和自己之外,其余三、四代弟子的武功都不足道,出面御敌,只有徒然送死,今日之事,惟有自己舍却一命,和敌人敷衍周旋,让师父避地养伤,日后再复大仇,於是朗声道:「灵虚,你去跟那些人说,我便出来相见,让他们在三清殿等着。」灵虚答应着去了。

张三丰和俞岱岩师徒相处日久,心意相通,听他这么说,已知其意,说道:「岱岩,生死胜负,无足介怀,武当派的绝学却不可因此中断。我坐关十八月,得悟武学精要,一套太极拳和太极剑,此刻便传了你罢。」

俞岱岩一呆,心想自己残废已久,那还能学甚么拳法剑术?何况此时强敌已经入观,怎有余暇传习武功,只叫了声:「师父!」便说不下去了。

张三丰淡淡一笑,说道:「我武当开派以来,行侠江湖,多行仁义之事,以大数而言,决不该自此而绝。我这套太极拳和太极剑,跟自来武学之道全然不同,讲究以静制动、后发制人。你师父年过百龄,纵使不遇强敌,又能有几年好活?所喜者能於垂暮之年,创制这套武功出来。远桥、莲舟、松溪、梨亭、声谷都不在身边,第三、四代弟子之中,除青书外并无杰出人材,何况他也不在山上。岱岩你身负传我生平绝艺的重任。武当派一日的荣辱,有何足道?只须这套太极拳能传至后代,我武当派大名必能垂之千古。」说到这里,神采飞扬,豪气弥增,竟似浑没将压境的强敌放在心上。

俞岱岩唯唯答应,已明白师父要自己忍辱负重,以接传本派绝技为第一要义。

张三丰缓缓站起身来,双手下垂,手背向外,手指微舒,两足分开平行,接着两臂慢慢提起至胸前,左臂半环,掌与面对成阴掌,右掌翻过成阳掌,说道:「这是太极拳的起手式。」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,口中叫着招式的名称:揽雀尾、单鞭、提手上式、白鹤亮翅,搂膝拗步、进步搬拦锤、如封似闭、十字手、抱虎归山

张无忌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,初时还道太师父故意将姿势演得特别缓慢,使俞岱岩可以看得清楚,但看到第七招『手挥琵琶』之时,只见他左掌阳、右掌阴,目光凝视左手手臂,双掌,慢慢合拢,竟是凝重如山,却又轻灵似羽。张无忌斗然之间省悟:「这是以慢打快、以静制动的上乘武学,想不到世间竟会有如此高明的功夫。」他武功本就极高,一经领会,越看越入神,但见张三丰双手圆转,每一招都含着太极式的阴阳变化,精微奥妙,实是开辟了武学中从所未有的新天地。

约莫一顿饭时分,张三丰使到上步高探马,上步揽雀尾,单鞭而合太极,神定气闲的站在当地,虽在重伤之后,但一套拳法练完,精神反见健旺。他双手抱了个太极式的圆圈,说道:「这套拳术的诀窍是『虚灵顶劲、涵胸拔背、松腰垂臀、沉肩坠肘』十六个字,纯以意行,最忌用力。形神合一,是这路拳法的要旨。」当下细细的解释了一遍。

俞岱岩一言不发的倾听,知道时势紧迫,无暇发问,虽然中间不明白之处极多,他只有硬生生的记住,倘若师父有甚不测,这些口诀总是由自己传下去,日后再由聪明才智之士去推究其中精奥。张无忌所领略的可就多了,张三丰的每一句口诀、每一记招式,都令他有初闻大道、喜不自胜之感。

张三丰见俞岱岩脸有迷惘之色,问道:「你懂了几成?」俞岱岩道:「弟子愚鲁,只懂得三、四成,但招式和口诀都记住了。」张三丰道:「那也难为你了。倘若莲舟在此,当能懂得五成。唉,你五师弟悟性最高,可惜不幸早亡,我若有三年功夫,好好点拨於他,当可传我这门绝技。」张无忌听他提到自己父亲,心中不禁一酸。

张三丰道:「这拳劲首要在似松非松,将展未展,劲断意不断」正要往下解说,只听得前面三清殿上远远传来一个苍老悠长的声音:「张三丰老道既然缩头不出,咱们把他徒子徒孙先行宰了。」另一个粗豪的声音道:「好啊!先一把火烧了这道观再说。」又有一个尖锐的声音道:「烧死老道,那是便宜了他。咱们擒住了他,绑到各处门派中游行示众,让大家瞧瞧这武学泰斗老而不死的模样。」

后山小院和前殿相距二里有余,但这几个人的语声都清楚传至,足见敌人有意炫示功力,而功力确亦不凡。

俞岱岩听到这等侮辱师尊的言语,心下大怒,眼中如要喷出火来。张三丰道:「岱岩,我叮嘱过你的言语,怎么转眼便即忘了?不能忍辱,岂能负重?」俞岱岩道:「是,谨奉师父教诲。」张三丰道:「你全身残废,敌人不会对你提防,千万戒急戒躁。倘若我苦心创制的绝艺不能传之后世,那你便是我武当派的罪人了。」俞岱岩只听得全身出了一阵冷汗,知道师父此言的用意,不论敌人对他师徒如何凌辱欺侮,总之是要苟免求生,忍辱传艺。

张三丰从身边摸出一对铁铸的罗汉来,交给俞岱岩道:「这空相说道少林派已经灭绝,也不知是真是假,此人是少林派中高手,连他也投降了敌人,前来暗算於我,那么少林派必遭大难无疑。这对铁罗汉是百年前郭襄女侠赠送於我。你日后送还少林传人。就盼从这对铁罗汉身上,流传少林派的一项绝艺!」说着大袖一挥,走出门去。

俞岱岩道:「抬我跟着师父。」明月和张无忌二人抬起软椅,跟在张三丰的后面。

※※※

四人来到殿上,只见殿中或坐或站,黑压压的都是人头,总有三、四百人之众。

张三丰居中一站,打个问讯为礼,却不说话。俞岱岩大声道:「这位是我师尊张真人。各位来到武当山,不知有何见教?」

张三丰大名威震武林,一时人人目光尽皆集於其身,但见他身穿一袭污秽的灰布道袍,须眉如银,身材十分高大,此外也无特异情状。

张无忌看这干人时,只见半数穿着明教教众的服色,为首的十余人却各穿本服,想是自高身份,不愿冒充旁人。高矮僧俗,数百人拥在殿中,一时也难以细看各人面目。

便在此时,忽听得门外有人传呼:「教主到!」殿中众人一听,立时肃静无声,为首的十多人抢先出殿迎接,余人也跟着快步出殿。霎时之间,大殿中数百人走了个干干净净。

只听得十余人的脚步声自远而近,走到殿外停住。张无忌从殿门中望去,不禁一惊,只见八个人抬着一座黄缎大轿,另有七、八人前后拥卫,停在门口,那抬轿的八个轿夫,正是绿柳庄的『神箭八雄』。

张无忌心中一动,双手在地下抹满灰土,跟着便胡乱涂在脸上。明月只道他眼见大敌到来,害怕得狠了,扮成了这副模样,一时惊惶失措,便依样葫芦的以灰土抹脸。两个小道僮登时变成了灶君菩萨一般,再也瞧不出本来面目。

轿门掀起,轿中走出一个少年公子,一身白袍,袍上綉着个血红的火焰,轻摇折扇,正是女扮男装的赵敏。张无忌心道:「原来一切都是她在捣鬼,难怪少林派一败涂地。」

只见她走进殿中,有十余人跟进殿来。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踏上一步,躬身说道:「启禀教主,这个就是武当派的张三丰老道,那个残废人想必是他的第三弟子俞岱岩。」

赵敏点点头,上前几步,收拢折扇,向张三丰长揖到地,说道:「晚生执掌明教张无忌,今日得见武林中北斗之望,幸也何如!」

张无忌大怒,心中骂道:「你这贼丫头冒充明教教主,那也罢了,居然还冒用我姓名,来欺骗我太师父。」

张三丰听到「张无忌」三字,大感奇怪:「怎地魔教教主是如此年轻俊美的一个少女,名字偏又和我那无忌孩儿相同?」当下合十还礼,说道:「不知教主大驾光临,未克远迎,还请恕罪!」赵敏道:「好说,好说!」

知客道人灵虚率领火工道僮,献上茶来。赵敏一人坐在椅中,她手下众人远远的垂手站在其后,不敢走近她身旁五尺之内,似乎生怕不敬,冒渎於她。

张三丰百载的修为,谦冲恬退,早已万事不萦於怀,但师徒情深,对宋远桥等人的生死安危,却是十分牵挂,当即说道:「老道的几个徒儿不自量力,曾赴贵教讨教高招,迄今未归,不知彼等下落如何,还请张教主明示。」

赵敏嘻嘻一笑,说道:「宋大侠、俞二侠、张四侠、莫七侠四位,目下是在本教手中。每个人受了点儿伤,性命却是无碍。」张三丰道:「受了点儿伤?多半是中了点儿毒。」赵敏笑道:「张真人对武当绝学可也当真自负得紧。你既说他们中毒,就算是中毒罢。」张三丰深知几个徒儿尽是当世一流好手,就算众寡不敌,总能有几人脱身回报,倘真一鼓遭擒,定是中了敌人无影无踪、难以防避的毒药。赵敏见他猜中,也就坦然承认。

张三丰又问:「我那姓殷的小徒呢?」赵敏叹道:「殷六侠中了少林派的埋伏,便和这位俞三侠一模一样,四肢为大力金刚指折断。死是死不了,要动可也动不得了!」张三丰鉴貌辨色,情知她此言非虚,心头一痛,哇的一声,喷了一口鲜血出来。

赵敏背后众人相顾色喜,知道空相偷袭得手,这位武当高人已受重伤,他们所惧者本来只张三丰一人,此时更是无所忌惮了。

赵敏说道:「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劝,不知张真人肯俯听否?」张三丰道:「请说。」赵敏道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,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。张真人若能效顺,皇上立颁殊封,武当派自当大蒙荣宠,宋大侠等人人无恙,更是不在话下。」

张三丰抬头望着屋梁,冷冷的道:「明教虽然多行不义,胡作非为,却向来和蒙古人作对。是几时投效了朝廷啦?老道倒孤陋寡闻得紧。」

赵敏道:「弃暗投明,自来识时务者为俊杰。少林派自空闻、空智神僧以下,个个投效,尽忠朝廷。本教也不过见大势所趋,追随天下贤豪之后而已,何足奇哉?」

张三丰双目如电,直视赵敏,说道:「元人残暴,多害百姓,方今天下群雄并起,正是为了驱逐胡虏,还我河山。凡我黄帝子孙,无不存着个驱除鞑子之心,这才是大势所趋。老道虽是方外出家人,却也知大义所在。空闻、空智乃当世神僧,岂能为势力所屈?你这位姑娘何以说话如此颠三倒四?」

赵敏身后突然闪出一条大汉,大声喝道:「兀那老道,言语不知轻重!武当派转眼全灭。你不怕死,难道这山上百余名道人弟子,个个都不怕死吗?」这人说话中气充沛,身高膀阔,形相极是威武。

张三丰长声吟道:「人生自古谁无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!」这是文天祥的两句诗,文天祥慷慨就义之时,张三丰年纪尚轻,对这位英雄丞相极是钦仰,后来常叹其时武功未成,否则必当舍命去救他出难,此刻面临生死关头,自然而然的吟了出来。他顿了一顿,又道:「说来文丞相也不免有所拘执,但求我自丹心一片,管他日后史书如何书写!」望了俞岱岩一眼,心道:「我却盼这套太极拳得能留传后世,又何尝不是和文丞相一般,顾全身后之名?其实但教行事无愧天地,何必管他太极拳剑能不能传,武当派能不能存!」

赵敏白玉般的左手轻轻一挥,那大汉躬身退开。她微微一笑,说道:「张真人既如此固执,暂且不必说了。就请各位一起跟我走罢!」说着站起身来,她身后四个人身形幌动,团团将张三丰围住。这四人一个便是那魁梧大汉,一个鹑衣百结,一个是身形瘦削的和尚,另一个虯髯碧眼,乃西域胡人。

张无忌见这四人的身法或凝重、或飘逸,个个非同小可,心头一惊:「这赵姑娘手下,怎地竟有如许高手?」眼见张三丰若不随她而去,那四人便要出手,张无忌心想:「敌人甚众,这一班人又尽是奸诈无耻、不顾信义之辈,非围攻光明顶的六大派可比。我实不易保护太师父和三师伯的平安。就算击败了其中数人,他们也决计不肯服输,势必一拥而上。但事已至此,也只有竭力一拚,最好是能将赵姑娘擒了过来,胁迫对方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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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正要挺身而出,喝阻四人,忽听得门外阴恻恻一声长笑,一个青色人影闪进殿来,这人身法如鬼如魅,如风如电,倏忽欺身到那魁梧汉子的身后,挥掌拍出。那大汉更不转身,反手便是一掌,意欲和他互拚硬功。那人不待此招打老,左手已拍到那西域胡人的肩头。那胡人闪身躲避,飞腿踢他小腹。那人早已攻向那瘦和尚,跟着斜身倒退,左掌拍向那身穿破烂衣衫之人。瞬息之间,那人连出四掌,攻击了四名高手,虽然每一掌都没打中,但手法之快直是匪夷所思。这四人知道遇到了劲敌,各自跃开数步,凝神接战。

那青衣人并不理会敌人,躬身向张三丰拜了下去,说道:「明教张教主座下晚辈韦一笑,参见张真人!」这人正是韦一笑。他摆脱了途中敌人的纠缠,兼程赶至。

张三丰听他说自称是『明教张教主座下』,还道他也是赵敏一党,伸手击退四人,多半另有阴谋,当下冷冷的道:「韦先生不必多礼,久仰青翼蝠王轻功绝顶,世所罕有,今日一见,果是名不虚传。」

韦一笑大喜,他少到中原,素来声名不响,岂知张三丰居然也知道自己轻功了得的名头,躬身说道:「张真人武林北斗,晚辈得蒙真人称赞一句,当真是荣於华衮。」他转过身来,指着赵敏道:「赵姑娘,你鬼鬼祟祟的冒充明教,败坏本教声名,到底是何用意?是男子汉大丈夫,何必如此阴险毒辣?」

赵敏格格一笑,说道:「我本来不是男子汉大丈夫,阴险毒辣了,你便怎样?」

韦一笑第一句便说错了,给她驳得无言可对,一怔之下,说道:「各位先攻少林,再扰武当,到底是何来历?各位倘若和少林、武当有怨有仇,明教原本不该多管闲事,但各位冒我明教之名,乔扮本教教众,我韦一笑可不能不理!」

张三丰原本不信百年来为朝廷死敌的明教竟会投降蒙古,听了韦一笑这几句话,这才明白,心想:「原来这女子是冒充的。魔教虽然声名不佳,遇上这等大事,毕竟毫不含糊。」

赵敏向那魁梧大汉说道:「听他吹这等大气!你去试试,瞧他有甚么真才实学。」

那大汉躬身道:「是!」收了收腰间的鸾带,稳步走到大殿中间,说道:「韦蝠王,在下领教你的寒冰绵掌功夫!」韦一笑不禁一惊:「这人怎地知道我的寒冰绵掌?他明知我有此技,仍上来挑战,倒是不可轻敌。」双掌一拍,说道:「请教阁下的万儿?」那人道:「我们既是冒充明教而来,难道还能以真名示人?蝠王这一问,未免太笨。」赵敏身后的十余人一齐大笑起来。

韦一笑冷冷的道:「不错,是我问得笨了。阁下甘作朝廷鹰犬,做异族奴才,还是不说姓名的好,没的辱没了祖宗。」那大汉脸上一红,怒气上升,呼的一掌,便往韦一笑胸口拍去,竟是中宫直进,迳取要害。

韦一笑脚步错动,早已避过,身形闪处,伸指戳向他背心,他不先出寒冰绵掌,要先探一探这大汉的深浅虚实。那大汉左臂后挥,守中含攻。数招一过,大汉掌势渐快,掌力凌厉。韦一笑的内伤虽经张无忌治好,不必再像从前那样,运功一久,便须饮热血抑制体内阴毒,但伤癒未久,即逢强敌,又是在张三丰这等大宗师面前出手,实是丝毫不敢怠慢,当即使动寒冰绵掌功夫。两人掌势渐缓,逐步到了互较内力的境地。

突然间呼的一声,大门中掷进一团黑黝黝的巨物,猛向那大汉撞去。这团物事比一大袋米还大,天下居然有这等庞大的暗器,当真奇了。那大汉左掌运劲拍出,将这团物事击出丈许,着手之处,只觉软绵绵地,也不知是甚么东西。但听得「啊」的一声惨呼,原来有人藏是袋中。此人中了那大汉劲力无俦的一掌,焉有不筋折骨断之理?

那大汉一愕之下,一时手足无措。韦一笑无声无息的欺到身后,在他背心『大椎穴』上拍了一记『寒冰绵掌』。那大汉惊怒交集,急转身躯,奋力发掌往韦一笑头顶击落。

韦一笑哈哈一笑,竟然不避不让。那大汉掌到中途,手臂已然酸软无力,这掌虽然击在对方天灵盖上,却那里有半点劲力,不过有如轻轻一抹。韦一笑知道寒冰绵掌一经着身,对方劲力立卸,但高手对战,竟敢任由强敌掌击脑门,胆气之豪,实是从所未闻,旁观众人无不骇然。倘若那大汉竟有抵御寒冰绵掌之术,劲力一时不去,这掌打在头顶,岂不脑浆迸裂?韦一笑一生行事稀奇古怪,越是旁人不敢为、不肯为、不屑为之事,他越是干得兴高采烈。他乘那大汉分心之际出掌偷袭,本有点不够光明正大,可是跟着便以脑门坦然受对方一掌,却又是光明正大过了火,实是胆大妄为、视生死如儿戏。

那身穿破烂衣衫之人扯破布袋,拉出一个人来,只见他满脸血红,早在那大汉一击之下毙命。此人身穿黑衣,正是他们一伙,不知如何,却被人装在布袋中掷了进来。那人大怒,喝道:「是谁鬼鬼祟祟」一语未毕,一只白茫茫的袋子已兜头罩到。他提气后跃,避开了这一罩,只见一个胖大和尚笑嘻嘻的站在身前,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到了。

说不得的干坤一气袋被张无忌在光明顶上迸破后,没了趁手的兵器,只得胡乱做了几只布袋应用,毕竟不如原来那只刀剑不破的干坤宝袋厉害。他轻功虽然不及韦一笑,但造诣也是极高,加之中途没受阻挠,前脚后脚的便赶到了。

说不得也躬身向张三丰行礼,说道:「明教张教主座下,游行散人布袋和尚说不得,参见武当掌教祖师张真人。」张三丰还礼道:「大师远来辛苦。」说不得道:「敝教教主座下光明使者、白眉鹰王、以及四散人、五旗使,各路人马,都已上了武当。张真人你且袖手旁观,瞧明教上下,和这批冒名作恶的无耻之徒一较高低。」

他这番话只是虚张声势,明教大批人众未能这么快便都赶到。但赵敏听在耳里,不禁秀眉微蹙,心想:「他们居然来得这么快,是谁泄漏了机密?」忍不住问道:「你们张教主呢?叫他来见我。」说着向韦一笑望了一眼,目光中有疑问之色,显是问他教主到了何处。

韦一笑哈哈一笑,说道:「这会儿你不再冒充了吗?」心下却也在想:「教主必已到来,却不知此刻在那里。」

张无忌一直隐身在明月之后,知道韦一笑和说不得迄未认出自己,眼见到了两个得力帮手,极是喜慰。

赵敏冷笑道:「一只毒蝙蝠,一个臭和尚,成得甚么气候?」

一言甫毕,忽听得东边屋角上一人长笑问道:「说不得大师,杨左使到了没有?」这人声音响亮,苍劲豪迈,正是白眉鹰王殷天正到了。说不得尚未回答,杨逍的笑声已在西边屋角响起。只听他笑道:「鹰王,毕竟是你老当益壮,先到了一步。」殷天正笑道:「杨左使不必客气,咱们二人同时到达,仍是分不了高下。只怕你还是瞧在张教主份上,让了我三分。」杨逍道:「当仁不让!在下已竭尽全力,仍是不能快得鹰王一步。」

他二人途中较劲,比赛脚力,殷天正内力较深,杨逍步履轻快,竟是并肩出发,平头齐到。长笑声中,两人一齐从屋角纵落。

张三丰久闻殷天正的名头,何况他又是张翠山的岳父,杨逍在江湖上也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,当下走上三步,拱手道:「张三丰恭迎殷兄、杨兄的大驾。」心中却颇为不解:「殷天正明明是天鹰教的教主,又说甚么『瞧在张教主份上』?」

殷杨二人躬身行礼。殷天正道:「久仰张真人清名,无缘拜见,今日得睹芝颜,三生有幸。」张三丰道:「两位均是一代宗师,大驾同临,洵是盛会。」

赵敏心中越益恼怒,眼见明教的高手越来越多,张无忌虽然尚未现身,只怕说不得所言不虚,确是在暗中策划,布置下甚么厉害的阵势,自己安排得妥妥贴贴的计谋,看来今日已难成功,但好容易将张三丰打得重伤,这是千载难逢、决无第二次的良机,今日若不乘此机会收拾了武当派,日后待他养好了伤,那便枣手之极了,一双漆黑溜圆的眼珠转了两转,冷笑道:「江湖上传言武当乃正大门派,岂知耳闻争如目见?原来武当派暗中和魔教勾勾搭搭,全仗魔教撑腰,本门武功可说不值一哂。」

说不得道:「赵姑娘,你这可是妇人之见、小儿之识了。张真人威震武林之时,只怕你祖父都尚未出世,小孩儿懂得甚么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