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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章 寒冬(下)

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之意,皱眉道:「你说什么?」

她低着头,眼睛望着手中拢着的暖炉,目光飘忽不定,声音依旧轻轻的:「臣说,那东西本就不是写给殿下看的。」

他何时见过她在他面前露出过这种卑恭的神色,不由怔然,脑中想起方才她说的话,却好像明白了些,手指捻着那纸末,若有所思道:「你这是特意写了让方怀看的?」

她不语,只静静地坐在他身前。

他脸上微现诧色,脑中却飞快思索起来,久而又皱起眉,低声问她道:「你知以翰林院老臣们为首的清议之流都不愿朝廷举兵,所以就故意写了此策让方怀看见,想要博取他的好感与信任?」

她点了点头,却又摇了摇头,「臣这一科的女进士皆是殿下亲试而点的,虽说是天子门生,可比起皇上与平王来说,到底是要和殿下关系亲近些。将来殿下一旦登基掌政,臣等势必是朝中年轻俊才之砥柱,会被殿下所倚重。殿下锐意进取,朝中老臣们政见多不合殿下心意,而殿下的那些打算只怕也入不了老臣们的眼。臣在翰林院若想出头,自然得想法子让诸学士、承旨们看清臣是站在他们那边的,殿下可是明白了?」

他漠不出声,心底却似激流过滩,震了一震。

白日里看见她这一篇策文时直可谓是怒火攻心,却忘了方怀当时看他的目光,更没有细想她怎会如此大胆。

她抬睫瞅着他,又开口:「可是,臣这一篇策文的目的并不止於此。」

他对上她的目光,仍是没有出声。

她便继续道:「不管殿下心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,眼下这些作为哪一件不让朝中的老臣们怀疑殿下想要对北戬起事?沈大人才去青州不久,人生地不熟,想要短日内帮殿下整治北境营砦军务实也是难事。而朝中东班旧臣们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殿下的人在潮安大动手脚,势必会在背后给沈大人下绊儿。翰林院老臣们明面上不说,可哪一个心里面不是想看看殿下的下一步是要怎样行事的?臣这一篇策论可谓逾责之作,殿下倘是不想被老臣们窥觑到心中打算,不如借此机会将臣诏斥一翻,罚俸减官随殿下之意,如此一来便可让老臣们知道殿下果真并无举兵北戬之心。至於沈大人在青州如何行事,那便不关殿下授意了,就算是有人再起疑意,却也不能堂皇在朝言之。」

这一番话语速不快,声音轻缓,却让他听得面色凝冷,周身戾气勃发。

本以为她在翰林院的这大半年里不外乎是读史撰志,却不料她耳聪心明,竟能将朝势看得如此清楚,且又如此懂得揣摩上意。

当初他予她殊荣如斯,亦是想过将来有朝一日是能够用到她的。可他却没想过,她不过一个女子新科状元、小小正六品翰林院修撰,眼下连自己在朝中的位子都还没站稳,竟然就铺好了路又将自己送上门来让他利用。

他的身子朝后靠去,定眸看着她,口中不冷不热道:「如此说来,你心中竟是愿意让朝廷兴兵的?」

她依旧那般瞅着他,眉头轻轻动了一下,然后垂睫道:「兴兵与否,俱非臣所愿。臣之所愿,唯殿下之愿耳。」

他的后背一硬,整个人有些僵,还没完全反应过来,就听她声音落下去,又道:「殿下若计兴兵,臣便望朝廷兴兵;殿下若厌战事,臣便望天下承平。」

她说完便抿了唇,静待他开口。

他听明白了她说的话,额角骤然一跳,心底彷佛明白了些,可却不愿深想下去,只觉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,呼吸微梗,半晌才复开口,漠声道:「你倒是忠心。只是你想未想过,倘是我此番将你斥责罚俸,将来你在翰林院又该如何立足?」

她突然笑了笑,再抬头看他时眼里亮晶晶的,好似漫天璀璨星群都映进了她瞳底,「怕是此番殿下罚臣越狠,翰林院的老臣们对臣就越有好感,明年春末考满之时定会向上呈情举荐臣,到时纵是殿下一万个不愿意,也不能不擢拔臣。」